华夏时报记者 王敬 北京报道
“婚纱照,去哪拍?想去哪拍就去哪拍,铂爵旅拍!”
曾几何时,这句魔性洗脑的广告语通过高频次、高分贝的轰炸式传播,成功占据消费者心智。如今,这个昔日年接待新人数量达到4.8万对、年营收曾破10亿元的行业巨头却几近停摆。
铂爵旅拍在最新披露的《关于近期市场传闻的郑重声明》表示:“婚纱旅拍业务成本居高不下,一直处于亏损状态,严重拖累我司跟拍、写真、肖像等其他业务板块,为了优化经营模式,决策缩减旅拍业务,关停部分亏损门店,并进行组织优化。我司旅拍、跟拍、写真等业务板块平稳运营。”
铂爵旅拍将自身困境归咎于“结婚率持续走低,消费降级、行业内卷”,但《华夏时报》记者调查发现,其崩塌根源在于:固守重资产“大店模式”导致转型迟缓,加盟扩张引发品控崩坏,审美风格停滞在十年前的水平。当李佳琦直播间不得不启动专项赔付时,这个曾风光无限的品牌或已实质丧失履约能力。
拖欠工资、门店关停,消费者维权无门
7月17日,网传一份铂爵旅拍向员工发布的《婚纱旅拍业务放假的告知书》引发关注。告知书称,公司已连续亏损多年,为降低经营成本安排旅拍业务线“放淡季假”。
据多名员工爆料,已被公司拖欠3—4个月工资。公司虽未正式宣布破产,但实际已陷入瘫痪状态。据铂爵旅拍大理店一位月薪两万元的摄影师透露,其已累计被拖欠五万元工资,并直言“大理店老板跑路,欠了员工好几个月工资,你可能等不到精修了。”厦门总部员工晓丽(化名)表示:“各个负责人都跑了。”据悉,公司拖欠员工工资、打折发放部分工资的情况从2023年就已开始,2024年总部高管陆续离职,进一步加剧内部混乱。
有知情人士透露,公司并未直接遣散部分门店的修图师,而是要求他们完成手头客片后才结算对应提成,以此变相捆绑劳动力,防止员工中途离职。这种“处理完再走人”的策略被员工视为胁迫——公司并非完全无力支付欠薪,而是利用存量客户要挟员工,待修图完成后便“卸磨杀驴”。尽管公司在放假告知书中承诺“12月31日前支付历史欠薪”,并声称正尝试引入外部投资者,但员工普遍对此表示怀疑。目前,已有不少人寻求法律途径维权。晓丽无奈表示:“看到很多消费者在网上诉苦,但我们也没有办法,大家都是受害者。”
一位顾客7月6日在大理机场路店支付全款拍摄婚纱照,但至今连底片都未能拿到。尽管该门店在铂爵旅拍暴雷前后仍在营业,但客服已完全失联。一位接近门店的人士透露:“这家店21号就关门了。”类似情况在丽江门店更为严重,有已支付定金的消费者反映门店突然关闭,客服集体“失踪”,面临拍摄无门的窘境。
危机之下,部分门店试图通过“去品牌化”或转为外包的方式逃避责任。例如,三亚等地有门店悄悄去掉“铂爵”字样,以避免消费者追讨定金;而新疆店则声称已独立运营,勉强维持后期制作流程。
知名战略定位专家、福建华策品牌定位咨询创始人詹军豪接受《华夏时报》记者采访时表示,企业将消费者预付款直接用于填补现金流缺口,而非专款专用,导致资金链脆弱,市场波动时易崩盘。
他进一步指出,一旦机构因资金链断了跑路,员工面临欠薪追讨难,企业拖欠工资数月,员工通过劳动仲裁维权周期长、执行难;消费者则遭遇退款难、底片交付难,企业失联后,消费者难以证明预付款性质,且跨地域维权成本高。
据相关媒体报道,厦门市翔安区市场监管局近期接到大量消费者投诉,确认公司处于停业状态。7月18日,铂爵旅拍公告称,承诺100%履行已确认的拍摄档期,优先保障未拍摄订单和未交付产品的客户,并表示设立专项保障团队处理售后问题。然而,很多消费者都反馈,其公布的服务专线无法拨通。
7月24日,卷入这场风波的网红主播李佳琦就“铂爵旅拍履约难”事件进行回应,宣布分级赔付方案。他表示,在李佳琦直播间购买铂爵旅拍产品已核销未拍摄的消费者,李佳琦直播间将先行赔付退款;对于已在核销期内完成拍摄但还未拿到底片的消费者,李佳琦直播间将协助联系铂爵旅拍拿到底片,同时会给消费者一定金额的关怀金作为补偿;对于未核销的消费者,可联系铂爵旅拍平台进行退款,直播间客服将提供沟通协助支持。
从“营销神话”到“审美淘汰”
铂爵旅拍总部位于福建省厦门市,2011年从传统婚纱摄影转型婚纱旅拍,凭借强势营销迅速崛起。除了洗脑式广告轰炸外,品牌还重金押注明星代言策略——脱口秀演员李诞和向佐、郭碧婷夫妇都曾为其代言推广,并通过植入《女儿们的恋爱》《妻子的浪漫旅行》等婚恋类真人秀在内的二十余档综艺节目,在年轻消费群体中建立知名度。
企业战略专家霍虹屹接受《华夏时报》记者采访时表示,铂爵旅拍的崛起踩准了两个关键趋势:一个是消费升级,年轻人愿意为“更浪漫的结婚方式”买单;另一个是移动互联网,让“旅拍”从地域生意变成线上流量的交易。
“它的打法,是典型的‘工业化+标准化’:把婚纱照这件事拆解成一个目的地加一整套服务链条——摄影师、化妆师、后期修图、顾问客服,全打包,形成一个可以快速复制、稳定输出的流水线。”作为铂爵旅拍曾经的用户,霍虹屹指出,铂爵旅拍昔日的模式提升了其服务效率和用户触达。
这家曾经风光无限的行业巨头,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崩塌的?
2014至2016年期间,青崖(化名)曾任职于铂爵旅拍,担任修图师。彼时,正值铂爵旅拍快速扩张阶段,“那时候还稳坐行业第一。”在青崖看来,铂爵旅拍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强势的广告营销——早期在厦门公交车大量投放广告,迅速打响知名度;后期凭借洗脑式广告、明星效应进一步巩固市场地位。与此同时,公司注重品质规范化管理,在早期旅拍市场尚未成熟、网络信息不发达的环境下,标准化流程成为其核心竞争力。
青崖向本报记者回忆道,当时他所在的门店采用高度细分的修图流程,将调色、排版、液化、瑕疵修复、校色等环节拆分给不同岗位,降低用人门槛,便于通过校招培养新人。然而,这种精细化分工也导致薪资结构复杂,修图师提成处于行业较低水平,月收入约六七千元。工作强度极大,常态化的“10106”(早10点到晚10点,每周6天)甚至更长的加班时间,加上每日早会、内部排名等高压管理,让他感觉公司的管理风格“很严格”。
青崖透露,2020年前后,铂爵旅拍遭受重创。其海外门店因国人无法出境而全面亏损,国内业务也面临激烈竞争。为缓解资金压力,公司推出加盟模式,收取加盟费并提供培训指导,允许各地影楼挂名运营。“感觉是饮鸩止渴,加盟费是收到了,长久来看肯定会因为品控下降加速口碑崩塌。”青崖说。
河北一位摄影店老板感慨道,此前差点成为加盟商,“现在想来真是后怕,加盟费就要十多万元。”
作为十余年经验的资深业内人士,青崖认为,近年来,婚纱摄影行业审美快速升级,大量新兴工作室凭借高质感、个性化风格抢占市场。相比之下,铂爵旅拍的风格仍停留在十年前的水平,成片效果被业内视为“流水线化”“土味”,业内无人模仿。
另一位不便具名的业内人士也向记者指出,在网络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,与铂爵同期起家的竞争对手早已开始转型,铂爵旅拍却始终固守“大店”思维,未能及时调整经营策略。许多消费者认为,同样的价格,选择铂爵旅拍已显得“冤种”。
婚纱旅拍行业洗牌加速
粗放扩张模式难以为继
从财务视角来看,铂爵旅拍的商业模式隐藏着多方面的系统性风险。霍虹屹指出,其风险集中体现在资金链、成本结构和扩张策略上。一方面,“预付+二次消费”模式带来资金链风险;另一方面,营销投入过大与盲目扩张导致可持续性风险。
此外,他分析称,铂爵旅拍还存在重资产、高成本运营的结构性风险。“铂爵在三亚、丽江、大理等地开设大量直营店,租金、人力、设备、营销等成本极高。当市场出现波动、客单下降时,这种高固定成本结构很难迅速调整,导致现金流出大于收入流入,加剧财务压力。相比之下,小型工作室更灵活,而铂爵这种大体量机构,难以快速‘刹车’”。
一位不便具名的摄影行业观察人士告诉《华夏时报》记者,铂爵旅拍的崩盘是行业洗牌下的必然结局。其过度依赖流量红利却忽视核心技术投入,盲目追求规模扩张而轻视服务质量提升,特别是在消费降级的环境下,市场信息日益透明化,传统的高溢价“宰客”模式难以为继,行业整体利润率持续走低。与此同时,前端获客成本居高不下,内部管理又长期混乱,多重压力最终导致资金链断裂。
记者梳理发现,近年来,婚纱旅拍行业经历了从爆发式增长到深度调整的巨变。曾经的市场头部企业纷纷陷入经营困境。唯一旅拍(上海唯一视觉)已于2023年全面停运,资金链断裂导致大量订单无法履约,关联公司被执行金额超6300万元;韩国艺匠则在2024年起收缩战线,关闭二、三线城市门店仅保留6个核心城市业务,但拖欠薪资和服务质量下滑等问题仍使其屡次被列入经营异常名录。
与此同时,以印刷业务起家、曾跨界婚庆市场的虎彩印艺已在2025年6月进入破产重整程序,六年累计亏损超6亿元的财务数据揭示了多元化扩张的风险。
霍虹屹指出,旅拍行业内卷严重的原因主要有三点:首先,供给端呈现爆发式增长,由于创业门槛低、摄影设备易得且运营模式易复制,导致从业者激增,市场陷入过饱和状态;其次,价格战频繁爆发,商家为争夺客源不断压低套餐价格,甚至出现“几百元一套旅拍”的极端案例,这种跟风降价行为使得行业整体利润率持续走低;再者,服务同质化现象严重,从拍摄风格、景点选址到服务内容都高度相似,消费者产生审美疲劳后,商家只能通过价格战维持竞争力,从而进一步加剧内卷。
前述观察人士强调,铂爵的案例不仅是个别企业的经营失败,更标志着传统旅拍行业粗放式发展时代的终结,预示着行业将加速向精细化运营、技术化服务的新阶段转型。
霍虹屹也认为,婚纱旅拍行业目前有进一步分散的趋势。越来越多行业门槛低、社交平台去中心化传播强,大量个体摄影师、小工作室进入市场,全国旅拍企业数量持续增长,导致行业呈现高度碎片化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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